如何看待上海交通大學自稱是「四六級發(fā)源地」？

調(diào)查整理了一大批歷史資料，感覺上海交大版的四六級發(fā)源故事相互印證、自成體系。相比之下，網(wǎng)傳石油大學版故事的信息來源比較薄弱，特別是缺乏早期文獻支撐。另外，歷史文獻中還新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同于網(wǎng)傳版本的石油大學發(fā)源故事。

上海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官網(wǎng)^[1]：

外國語學院……是全國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的發(fā)源地及全國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委員會所在地。

按照個人理解，交大外院版的四六級起源故事是這樣的：

1980年，教育部高教一司自主設計了“英語水平考試”，是四六級考試的雛形。

1982年，教育部高教一司委托當時的公共外語教材編審委員會和公共外語教學研究會制訂新的大學英語教學大綱，英語水平的測試方法也在其中。

1984年，新的理工科大學英語教學大綱定稿。大綱規(guī)定在第四級和第六級結(jié)束時要舉行全國性的統(tǒng)一考試，是后來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的起源。

1987年，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設計組正式成立，全國大學英語四級考試首次試行。

1989年，全國大學英語六級考試首次試行。

這個故事跟上海交大的關系主要是：

1980年，教育部高教一司提出設計“英語水平考試”，上海交通大學楊惠中教授參加了具體工作^[2][3]。1981年，教育部形成了考試大綱征求意見稿，提出考試用于測試應試人員實際的英語水平，包括出國進修生、在職教職工、修讀中高級英語課程的學習者和自學者。卷面分為第一試卷和第二試卷，第一試卷包括語法結(jié)構(gòu)、詞匯和閱讀理解、綜合填充三部分，第二試卷包括聽力和書面表達兩部分。同年，考試在出國進修生的選拔中使用^[4]。次年，教育部會同幾所理工科院校在各年級、各類型的學生中進行了調(diào)查性的試測^[5]，其中包括公共英語課的學生^[6]。

1982年初，上海交通大學張彥斌副教授發(fā)文探討理工科公共英語教學大綱的制訂，提出要有過關測試的標準試卷^[7]。4月19日至22日，中國公共外語教學研究會成立大會在華中工學院召開，研究會秘書處設在上海交通大學科技外語系^[8]。22日至28日，教育部在同地舉行全國高等學校公共英語課教學經(jīng)驗交流會。會上許多同志認為，英語水平考試有利于促進我國外語教學改革，提高外語教學質(zhì)量，統(tǒng)一評價教學效果。也有觀點擔心，該考試對當時的學生而言要求過高^[3]。此次會議一致認為要對《公共英語教學大綱》進行修訂，并對測試方法等作了原則性的規(guī)定^[9]。5月，上海外國語學院舉行英語考試專題討論會，楊惠中教授等人介紹英語能力測驗的產(chǎn)生背景和發(fā)展前途，提出在全國范圍內(nèi)形成一種統(tǒng)一標準試題的構(gòu)想^[10]。6月，教育部決定對部分學校新生的英語水平進行調(diào)查測試，后將全國數(shù)據(jù)匯總到上海交通大學科技外語系進行統(tǒng)計分析^[11]。7月，教育部委托全國理工科公共外語教材編審委員會和中國公共外語教學研究會負責進行大綱修訂工作，成立了有十所院校代表參加的大綱修訂工作組。這十所學校是：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上海交通大學、重慶大學、華中工學院、大連海運學院、哈爾濱工業(yè)大學、西安交通大學、復旦大學和南開大學。工作班子設在上海交通大學^[12]，成員包括上海交通大學的張彥斌副教授和馮玉柱副教授^[13]。

1983年7月，上海交通大學科技外語系起草的《英語教學大綱》（討論稿）提出分六級組織教學以代替當時常用的分快、慢班的做法，還提出成立全國性的測試組織、 建立試題庫、發(fā)給外語合格證書等的建議^[14]。

1984年5月，大綱修訂工作組已明確提出，在第四級和第六級結(jié)束時舉行全國性或地區(qū)性的統(tǒng)一考試，考試合格者發(fā)給外語合格證書，證書上注明該生在英語方面達到的等級^[15]。7月，新的《大學英語教學大綱》定稿。

1985年2月，新的大綱經(jīng)教育部批準正式頒布執(zhí)行^[16]。同年，國家教委組建了“大學英語四、六級標準化考試設計組”籌備組。

1986年，大學英語四、 六級標準考試考試設計組召開會議，分析當年四級標準考試的測試結(jié)果，修改并確定了考試大綱和樣題，研究了次年試行考試的實施方案^[17]。

1987年，國家教委正式成立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設計組，負責考試的設計、組織、管理與協(xié)調(diào)。在上海交通大學設立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辦公室，楊惠中教授擔任主任。在清華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和武漢大學各設立一個考試中心。9月，全國大學英語四級考試首次試行。

1989年1月，全國大學英語六級考試首次試行。

1993年9月，國家教委在人民大會堂召開普通高等學校優(yōu)秀教學成果表彰獎勵大會^[18]。教學成果《全國大學英語考試的設計、實施及研究》獲得一等獎，楊惠中排名第一、馮玉柱排名第三。楊惠中與全國獲獎代表一起得到國家領導人的接見^[2]。

1994年，設計組正式更名為“全國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委員會”。

2004年，上海交通大學金艷教授接任全國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委員會主任委員^[19]。

這個版本的故事里沒有出現(xiàn)石油大學。

值得一提的是，從歷史文獻來看，四、六級考試的誕生是教育部指導下多個學校合作的結(jié)果。上海交通大學在其中發(fā)揮重要作用，但直接宣稱“發(fā)源地”和“創(chuàng)始人”是否合適，可能還是要打一個問號。

網(wǎng)傳石油大學的發(fā)源故事是：

　　話說早在1984年之前，華東石油學院（當時還是這個名字）校內(nèi)廣泛流行著一種英語水平考試，叫做 English proficiency test（同時還有俄語考試），不論學生，老師，幾乎都在參加，因為這是一種可以檢驗自身英語水平的能力測試，是對個人英語能力的肯定，當時考試的范圍僅局限在校內(nèi)。
　　1984年，教育部組織了一次英語教學研討會，地點設在石油大學，當時正趕上石大內(nèi)部舉辦外語水平考試，然后主管英語教育研究的一位副司長就被這個東東吸引了，然后就組織大家先參觀考試，然后大會討論是不是可以推廣到全國，然后當時90多所高校響應，于是第一次大學英語46級于1986年正式舉行，經(jīng)過這次試驗，效果非常明顯，于是與1987年正式改為1年2次。。。
　　于是就經(jīng)過很多年的發(fā)展，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個形式。。。

互聯(lián)網(wǎng)上這一說法最早可查證的來源是在2010年^[20]，更早的出處可能在人人網(wǎng)，暫不可考。2013年，媒體報導中出現(xiàn)了這一說法^[21]。2014年，搜狗百科首次出現(xiàn)了這一說法^[22]。

文獻方面，有人向中國石油大學情話墻投稿^[23]，找到了在2013年^[24]、2014年^[25]、2015年^[26]、2018年^[27]、2019年^[28]論文中與前述引用相近的表述。不過，在這些論文中未見更早的出處。值得一提的是，有2012年的文獻^[29]提及：

國家教育部在1986年第一次舉行了大學英語四六級外語水平考試，出題工作由華東石油學院負責。

有2014年的文獻^[30]提及：

我國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起源于華東石油學院的一種外語水平測試。1986年由教育部組織考試，石油大學命題，推廣至全國，1987年正式改為一年2次考試。

“石油大學命題”這一說法僅見于這兩篇文獻，時間節(jié)點也與1994年的文獻^[31]相矛盾：

全國大學英語四級考試自1987年9月首次試行以來，已整整7年。如果從1985年1月籌備之日算起，大學英語考試已有近9年的歷史。大學英語六級考試是1987年開始籌備，1989年1月首次試行，算來也有5年半的歷史。

總的來看，網(wǎng)傳石油大學故事的最大問題還是缺乏細節(jié)：

1. 教育部在石油大學組織的英語教學研討會具體是幾月，是哪個下屬部門舉辦的，討論的是什么主題？如果有當年的報道或者文章提及就好了。
2. 校內(nèi)部舉辦的英語水平考試具體是從哪一年開始的，考試形式如何？如果開始的時間早于“英語水平考試”，或者考試形式更接近當今的四六級考試，那么可以作為起源的依據(jù)。

由于“1984年會議”尚未找到的文獻資料支撐，所以是否準確尚且存疑。

隨著討論的深入，有自稱是中國石油大學（北京）學生的網(wǎng)友私信，表示雖然沒有看到1984年相關會議的內(nèi)容，但新發(fā)現(xiàn)了重要的校內(nèi)歷史資料^[32]。由于其中的情節(jié)與之前版本存在顯著差異，暫且稱為

石油大學年譜版發(fā)源故事：

1981年 …… 3月 …… 8日，我院第一次舉行學生英語閱讀通過考試，經(jīng)初試后在參加復試的153名學生中，有142人通過。英語閱讀通過的學生可以報名參加第二外語（英語口語和日語）學習。我院舉辦的英語閱讀通過考試，開創(chuàng)了我國英語等級考試的先河。
1982年 …… 4月 …… 29日 …… 教育部召開“全國首屆公共外語經(jīng)驗交流研討會”，我院外語教研室的主任吳銘方副教授作為特邀代表出席會議，并作《從實際出發(fā)，努力提高工科大學外語水平》的發(fā)言，介紹了了我院外語教學加強基本功訓練、突出閱讀能力培養(yǎng)措施、實行外語教學4年不斷線（學生學習外語4年不斷線）、組織英語閱讀通過考試、運用電化教學以及課內(nèi)課外相結(jié)合的“雙軌制”等經(jīng)驗。引起了教育部領導和與會代表的高度重視。教育部在全國高校推廣了這些經(jīng)驗，并從1987年開始舉辦全國英語等級考試。全國一些高校紛紛來?？疾煳倚５耐庹Z教學。

這段資料更像是之前網(wǎng)傳說法的原型。雖然這兩段的說法可能會引發(fā)新的質(zhì)疑，但不妨先順著資料里的線索挖掘文獻，總算獲得了一條相對清楚的時間線：

1980年，華東石油學院制定了《關于提高我院外語教學質(zhì)量的幾項決定》，提出從1980年下半年開始，每學期或每學年組織一次“第一外語——英語閱讀通過”考試^[33]。

1981年，吳銘方副教授發(fā)文強調(diào)培養(yǎng)閱讀能力是當前公共外語教學的主要任務^[34]。3月，為培養(yǎng)學生的閱讀能力，調(diào)動學生的學習積極性，第一次學生英語閱讀通過考試舉行?？荚嚪殖踉嚭蛷驮?，每年舉行一至二次，學生不限年級，均可自愿報考?？荚嚽跋扔蓪W校公布“閱讀通過”標準，評定成績時嚴格掌握，復試合格者一律由學校發(fā)給證書。10月，第二次英語閱讀通過考試舉行^[35]。

1982年4月， 教育部在武漢召開全國首屆公共外語經(jīng)驗交流研討會，吳銘方副教授介紹了英語閱讀通過考試等情況。同年，山東青島舉行了全省高等學校公共外語教學工作座談會，華東石油學院外語教研組介紹了“外語閱讀通過考試”等經(jīng)驗^[36]。

1983年9月，石油部教育司在華東石油學院召開石油高校工作會議。會議期間，恰逢第四次英語閱讀通過考試舉行^[32]。

1985年，華東石油學院認真學習貫徹新版《大學英語教學大綱》，進行了分級考試和分班工作^[37]。9月，第六次英語閱讀通過考試舉行，此后年譜不再出現(xiàn)這一考試。

1988年，吳銘方教授撰文討論了標準化測試所帶來的問題，建議當前學院的一至四級考試（除國家考試、全省統(tǒng)考或?qū)W院英語閱讀通過考試外）均應是課程考試（Achievement Test） ，而不是水平考試（Proficiency Test）。不能混淆兩類不同性質(zhì)的考試^[38]。據(jù)此推斷，英語閱讀通過考試也可能仍在進行。

1998年，吳銘方教授等人介紹了課程考試和水平考試的改革情況，“英語閱讀通過考試”的表述不再出現(xiàn)^[39]。

文獻調(diào)查到這里，歷史的輪廓應該已經(jīng)逐漸清晰，簡單畫了一張流程圖便于理解：